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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醒第13节(2 / 2)


  黄壤没有回答他,只是继续道:“和我关在一起的还有好多人,他们都跟我一样安安静静的,从不发出一点声音。那地方特别黑,只有法阵的符光偶尔亮起。就只有这么一点点光。老鼠啃咬我们,蜈蚣和蚂蚁从我脸上爬过去。他们的伤口腐烂了,鼻子里都是蛆……”

  她安静地描述这一切,道:“最开始,我还抱有希望。我一遍一遍地回想我们的过去。我觉得以你的性情,哪怕是一个你认识的女子不见了,你起码也会寻一寻。点翠峰与闇雷峰相隔咫尺,我想以你宗主之尊,要找到我无论如何总也不会是太难的事。我用闪烁的符光记录时间,你跟我说过的,符光明灭,便是一息。我就这么数着它,一刻也不敢错,过了一年。”

  她的眼泪滑落下来,滴落到他手上,谢红尘近乎无力地道:“那只是梦罢了。你如今活生生在这里,黄壤!”

  黄壤轻笑,说:“第二年,我就记不清时间了。老鼠从我头上跑过去,我太害怕,忘记数数了。那时候,我慢慢知道,你不会来的。哪怕只隔着一座山峰,你也不会来的。你不会为了我得罪你的师父。其实我不应怨恨。你厌恶我,我知道。”

  她字字真切,谢红尘不由思索这一切,最终他沉声问:“你入魔了?”

  怕也只有入魔,才会被幻境影响了神智。

  黄壤脸上带着笑,但她轻轻摇头时,眼泪还是纷落如雨:“我嫁给你一百年,享受着宗主夫人的荣光。我所求的,你已给予。我告诉自己我不应该恨你。可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夫君,全心全意侍奉了百年,我毕竟还是以为可以依托。”

  她趴在床边,将脸埋到谢红尘肩头,眼泪如泉,打湿的他肩。谢红尘从不为她的柔情所动,无论她多么情真意切、楚楚可怜。

  但是此刻,他被困八荒锁住,目不能视,危在旦夕。他只能试图稳住黄壤的情绪。于是他虽不懂黄壤的话,却还是道:“那只是梦罢了,我们都好端端地在这里,不是吗?你是我的妻子,你若不见了,我怎会不寻?我定会……”

  “你骗我!”黄壤蓦地起身,喝道,“你还骗我!”

  她哭着道:“你如果真的找过我,你就会看见我留在白露池里的东西。你根本没有找过我!根本没有找过我……”

  说完,她双手抱头,顺着床边滑坐在地。

  谢红尘看不见,他不知道黄壤是不是在哭。

  黄壤就算是哭,也不会声嘶力竭的。她会哭得美绝艳绝、恰到好处。

  谢红尘想要说点什么,至少先哄着她解开自己身上的困八荒。可是他几张口想要说话,却没有合适的措词。于是他突然想起来——这一百年,他从来没有安慰过她。

  他努力不让自己为黄壤所动,所以任何时候,他都无视她的情绪。她若举止不合他心意,他便冷落她,甚至拂袖而去。

  等到下次,他再见到她时,她又会温柔体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总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也很能揣测他的心意。所以此前,谢红尘从来没有见过黄壤生气、发怒。

  唯一的一次,就是现在。

  谢红尘伸出手,摸索到倚坐在床边的黄壤。她双手捂住脸,眼泪流得悄无声息。

  而谢红尘沉默着,说不出一句温存的话。

  反而是黄壤握住他的手,当先开口。她深深吸气,依然压下所有的情绪,道:“对不起啊。”

  谢红尘一愣,问:“什么?”

  竟然连这时候,也是她开口道歉。

  黄壤抽出丝帕,擦干眼泪,声音也渐渐恢复平静:“现在想来,我怨恨你实在是没道理。其实你根本也没必要寻我。”她深深叹息,重回理智:“毕竟像我们这样的夫妻,一个贪名利,一个图美色。各取所需而已,又有什么感情?你又何必为了一个心中鄙夷的女人,得罪自己的恩师呢?”

  她伸出手,轻轻抚过谢红尘的鬓发:“其实道理我都明白。只是我被困太久了,一直念着你,你又总是不来。我失望太多次,难免看不开。”

  她扯过薄被,为他盖上,轻轻地道:“可你怎么会来呢?你只是我坠亡于悬崖时,遥远天幕的星辰。是我溺毙在深水时,飘过身边的羽毛。你怎么会来呢?可能这一百年,我颇认真,所以心中很记恨。”

  她的情绪重新收敛,字字温柔平和,谢红尘连想骗她,都开不了口。

  第12章 摘心

  这一夜特别长,黄壤坐在榻边,守着谢红尘。

  因为困八荒的禁制,谢红尘连挣扎都没有力气。他身中剧毒,又受了伤,实在是困倦已极。黄壤看出来了,她说:“我为你点一支守神香吧。”

  说完,她走到香炉边,果是取了一支香,为他点上。

  谢红尘终于是不能挣扎,沉入梦乡。

  黄壤坐在他身边,看着他双目流血不止,不由又取了伤药,为他敷上。

  他半昏睡却仍觉疼痛,轻嘶了一声。黄壤于是手上力道更轻了一些。窗外一片浓黑,只有殿中烛火高盏。夜已深了,黄壤却一刻也舍不得睡。

  ——从前不觉得,如今才明白这自由如水的光阴,有多令人留恋。

  司天监,朱雀司。

  第一秋正连夜铸造一件法宝,少监朱湘陪着他——倒不是想拍他马屁,实在是没跑赢。刚到点要走呢,第一秋就来了。

  朱湘陪在自家监正身边,她没有穿官服,因为朱雀司常年需要练丹、铸器,上面对他们的衣着要求便不太严格。

  今夜,朱湘一身赤色短衫,袖子挽到大臂之上。她的长发也高高地绾成了个丸球状,人显得十分精神。

  第一秋专心地铸器——他毛病多,白日工作,晚上还喜欢铸器。一边动手,一边神游。他习惯了,再精细的法宝一心二用,也不带出错的。

  朱湘对他的才华还是很服气的,身为下属,上司不说话,她当然要主动打破尴尬。于是她道:“监正常年以司天监为家,也不觉无趣吗?”

  哦,他当然不觉无趣,他本就是一个无趣到极点的人。朱湘心里默默吐槽。

  果然,第一秋答:“不觉得。”

  朱湘只得道:“其实我有一表妹,一直十分仰慕监正。如果监正不介意,我把她约出来,大家吃个饭,认识一下,如何?”

  第一秋扫了一眼她,问:“你表妹和你容貌相似吗?”

  朱湘说:“确有几分相似,她……”她还打算接着往下说,第一秋打断她的话,道:“我介意。”

  ……

  朱湘举起铁捶,用力锻铁,每一下都像是砸在第一秋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