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噬梦人第10节(1 / 2)





  署长t.e.分析,既然生解方面对全新自体演化法需求紧迫,亟思有所进展,势必无法忍受以学术研究机构为主要战场的情报热战继续僵持。因此,第七封印遂决定采取较具侵略性的高风险策略:放出情报诱饵,试图诱使生化人阵营上钩。

  而此一情报诱饵之内容,则直接牵涉“梦境设计家”(dream designer)此一行业之诞生。

  关于“梦境设计家”,这又是另一个故事了。事实上,自从“梦的逻辑方程”于k任职技术标准局局长任期内研发成功并逐步施行,且经媒体披露后,一批反应迅速的跨国财团巨头便立即启动游说计划,动用其政经人脉,意图逼使人类联邦政府公开分享或出售如“梦境萃取”“梦境载体”等相关低阶梦境技术。而其中运作最积极者,当数出身于美国好莱坞的影视娱乐巨头rupert y.了。此原因并不令人意外,乃是向来习于以煽色腥八卦材料进行媒体操作宣传的rupert y.看见了其中无限商机之故。是以经沙盘推演后,第七封印遂顺水推舟,将少数较不具关键性之相关低阶技术(以上述“梦境萃取”等为主)泄露予部分影视制作业者。[3]

  当然,这自始至终是由第七封印针对生解所布置的技术诱饵。表面上,该低阶技术是由某位兜售商业机密的产业掮客所走私泄露;但事实上,这位名叫j. bename的产业掮客却是隶属于维特根斯坦项目计划的情报员之一。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淡化技术移转与人类联邦政府之间的关系,以避免生化人阵营起疑。

  此部分执行过程堪称顺利。k当然清楚,人类联邦政府所提供的相关技术其实相当阳春,经评估,于缺乏其余关键技术细节之状况下,几乎完全不可能影响“梦的逻辑方程”之检验效度;却足以诱使生解投入大批人力资源,针对以美国好莱坞为中心之影视产业进行情报搜集。k想起其时内部决策会议上署长志得意满的微笑:

  “口袋战术,”署长t.e.以右手末端三指轻敲桌面(这是他心情愉快时特有的小动作),“他们一定得进这个战场,吃下我们给的饵;但又保证学不会新的自体演化——然后我们再给,他们再吃;终有一天,要乖乖把他们布建的情报网全都栽在我们手上。”

  而产业掮客j. bename在完成任务之后,随即消失;轮到gdel粉墨登场。于此谍报大戏中,gdel所扮演之角色有二:其一为与j. bename身份类同之另一技术掮客;其二则为风闻而至的投资淘金者。2211年2月,gdel携带另一小部分低阶技术打进rupert y.的生意圈,并表达投资意愿,要求参与经营。几经折冲,于合作细节初步商定后,2211年4月,gdel遂以部分自有资金成立一“梦境技术工作室”,与rupert y.签订长期技术合作合约;同时亦被安插至rupert y.集团旗下一名为“叙事者影业”(narrator pictures)之子公司兼任董事与顾问职。

  至此,于gdel之小型梦境技术工作室与rupert y.集团彼此交叉持股之后,gdel可说是于rupert y.集团握有相当程度之决策权了。

  资料显示,“叙事者影业”隶属于rupert y.媒体集团,专事色情片之产制,为该媒体集团之元老级公司,于rupert y.之娱乐帝国极盛前即已存在。事实上,于rupert y.事业生涯之初,正是叙事者影业之色情片产制所创造的庞大利润满足了白手起家的rupert y.后续扩张之资金需求。易言之,叙事者影业可说是他的老巢了。然而近几年来,或由于同业对手竞争力渐强,或由于rupert y.早已不再利用黑帮力量介入生意场之竞夺;叙事者影业之影响力逐年下降。无须多时,竟已沦为色情片业界中的二线公司了。

  当然,一如第七封印预期,全新梦境技术立刻使得叙事者影业起死回生。此类革命性“梦境娱乐”作品一经推出,随即造成疯狂抢购,该公司之营业额竟于短短四个月内暴增730%,咸鱼翻身,空降重回业界龙头老大之地位。且由于需求持续扩张,现有产能不足,加之以gdel于内部决策平台上操盘运作;叙事者影业遂向外界放出消息,寻求紧急增资。

  这当然是为了提供生化人阵营方面切入的机会——此即所谓“技术诱饵”。维特根斯坦项目进行至此,陷阱已然布置完毕,接下来的任务,无非便是提高警觉,守株待兔了。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正当第七封印好整以暇等着生化人阵营自动送上门来之时,出乎意料地,情报员gdel竟突然宣告失联。

  事前毫无预警。gdel上呈之例行报告一切正常,无任何蛛丝马迹。随着gdel消失,人类联邦政府派驻于其住家附近的两名监视人员亦告失踪;事后分析,极可能遭生化人解放组织绑架或杀害(此亦相当罕见,因为近几年来生解势力并不活跃,较之从前,堪称衰弱,已有很长一段时间未直接导致第七封印之人员损失了)。

  针对此一突发事件,第七封印总部遂火速展开行动。特派干员侵入gdel住处,发现所有家具摆设一应俱全,原封不动;然而gdel之私人物品、相关资料等可能线索却全遭搬空。总部完全无法判断gdel究竟是叛逃,抑或是身份被识破而惨遭不测。依标准安全程序,情报人员无故失踪,若客观情势难以判断,则当以“遭对方阵营策反”视之;所有相关情报须假设为已然曝光。评估过后,总部别无选择,只好撤回所有维特根斯坦项目相关人员设施,并另起项目进行后续调查。

  经此一事,原本进行顺利,被第七封印寄予厚望的维特根斯坦专案,就此前功尽弃。而后续调查亦无所获。对gdel之消失,总部竟全无头绪。面对罕见的溃败,署长t.e.大失所望,第七封印高层部门亦为此经历了为时数月之气氛低迷。直至整整一年后——

  一年后。公元2213年2月。一如当初gdel失联之突兀,第七封印总部竟意外接获gdel神秘现身之线报。消息指出,gdel此刻正藏匿于摩洛哥首都拉巴特北郊贫民区一老旧公寓中;除gdel本人外,尚有一身份不明之女性与其同住。经布线跟监比对后,确认于2209至2212年间,该名女性曾为叙事者影业工作,为一经合法程序雇用之生化人av女优,艺名为eros。

  署长t.e.立刻指派k针对该女优之身份进行了解。据查,eros于2207年出道,开始担任av女优。初时她以单体女优之身份游走于各片商,并未专属于任何集团;直至2209年方才与叙事者影业签约,成为叙事者影业专属女优。自其出道,以迄2212年宣布引退,放弃av事业为止,于为期五年之av生涯期间,eros虽未大红大紫,但也算是小有名气,发片量尚称稳定。

  而关于其引退,亦可说是当时av女优之常见处境。事实上,自2211年伊始,由于全新早期梦境技术之应用,所有生化人与人类av女优之工作机会均迅速缩减,薪资水平亦大幅下降。情报显示,其时eros便曾私下向友人述及职业生涯前景悲观,不如归去云云,并随即向叙事者影业提出辞呈,办理离职手续。

  一切手续皆依合法程序办理。叙事者影业对于eros之去向并不清楚。而eros随后也并未向申报之后续工作单位办理到职手续,就此消失于茫茫人海中。

  大致说来,eros的职业生涯平淡无奇。调查过程中亦未曾发现她从事情报活动的任何证据。事实上,除了最后行踪不明之外,唯一堪称蹊跷之处,在于一以eros为主角,名为“最后的女优”之纪录片。

  顾名思义,纪录片《最后的女优》将主题聚焦于eros之引退。如前述,其时由于“梦境娱乐”等相关低阶梦境技术已被gdel以“维特根斯坦项目”为媒介引进色情片业界,是以无论人类女优抑或生化人女优,均受“梦境娱乐”挑战,面临极严峻之职业生涯危机。而由内容看来,该纪录片之意图,显然是借由对eros相关活动之拍摄,加之以其他相关人士(如eros经纪人j、常与eros合作的男优伊藤等)之访谈,记录生化人女优于此一产业革命中所面临的冲击,以及女优们的心路历程云云。

  乍看之下十分合理,并无任何怪异之处。

  然而事实绝非如此。首先,纪录片《最后的女优》发行量极少,并未于任何院线或其他媒体频道播放,仅以盗拷版本于部分极小规模之独立渠道上流通。再者,根据外包装标示,纪录片制作单位为一名为“1984”之片商;然而查证结果显示此一片商并不存在。此外,无论是在片头或片尾,《最后的女优》并未标示导演姓名,亦未见及制作团队工作人员列表。

  k进一步针对影片之内容进行查证。出乎意料的是,无论是eros经纪人j、男优伊藤、s教授等片中要角,实际上均无其人存在。av业界并无一名为j之经纪人,亦无一名为伊藤之男优。西雅图大学神经演化学系亦无s教授于该系任职之相关记录。此外,纪录片中所剪接引用之eros的a片作品片段,竟也查无出处。意即,尽管eros是个如假包换的av女优,尽管她确曾于至少十数部a片中进行演出,然而在所有eros正式发行之作品中,竟找不到该纪录片中撷取之片段。

  总而言之,k几可断定,《最后的女优》必然是一部伪纪录片了。如此看来,该导演之所以于纪录片中全程以面具示人,拒绝显露其真实面貌,也就不足为奇了。

  而此刻,失踪一年后,于北非拉巴特,谜样的女优eros竟与叛逃的gdel同住一处……

  2213年2月26日。于相当时日之监控后(确认二两人仅是藏匿于此,并未进行任何情报活动),署长t.e.随即亲自操刀,派出精锐干员将二人一并拘捕到案。

  正因如此,才会有后来的这场,k对gdel的审讯的。

  * * *

  [1] “……反应灵敏,记忆力、推理能力与体能皆属极佳,颇具潜力;唯自主性高,个性急躁,或需细心管束监控……”——见国家情报总署《人员档案:gdel》,“附录13:相关注记”一项。签署者为gdel之训练总教官changez,注记时间为2103年9月。经查约为gdel首次训练课程结束后。

  [2] 由于“演化发生学”(evo devo)此专业之内容直接相关于生化人之自体演化技术;自从自体演化此一逃避人类追踪筛检之方法之诞生以来,与演化发生学相关之研究机构与周边产业,遂普遍成为人类联邦政府与生化人解放组织之间间谍情报活动之热区。

  [3] 那被第七封印所刻意泄漏的部分低阶技术(即前述之“梦境娱乐”或“梦境作品”产业初期核心技术),便是被后来称为“梦境设计家”(dream designer)此一行业之最初开端了。而其商机亦在于此。于此初期阶段,因所获技术之限制,此类梦境之设计并未享有足够自由度与弹性,也因此从业人员数量较少。且因rupert y相关事业版图之故,梦境采集技术最初之大量商业应用,色情工业几占有其中90%之产值(当然,即使在今日,所谓的“春梦”或“情色之旅”仍是后起之梦境娱乐产业中产值总量最大之类别)。由于色情工业难免予人阴暗猥亵之联想,是以早期相关从业人员亦多不愿明示其身份。此外,由于专利法规之时间限制,原先由好莱坞少数厂商所独占之核心技术,要在十数年后方才逐渐对其余竞争者解禁。种种原因,使得此一产业于最初发展之时代显得十分封闭。

  换言之,此为一颇具神秘色彩之行业。然而如同所有与所谓“色情”共享其性质相异之阴暗身世的其他特种行业,抑或由于rupert y.之帮派背景;早期梦境设计业之产业,几有七成以上皆与黑道帮派直接或间接相关。其时由于自政府部门合法获得之相关技术移转极其有限,企业自行研发之速度亦颇为缓慢,因此梦境绝非全凭人为规划设计所能精细制造,而必须由人类真实梦境中采集。由是,其后遂亦有“造梦者”(dream maker)行业之诞生。

  然而多数时刻,那却等同于一种“强迫春梦”产业;它迫使造梦者从业人员(毫无意外地成为惨遭资本主义无情剥削的廉价劳工)——一如古典时代无数形容枯槁之职业捐精者——必须定时且巨量缴交自身之梦境样本,以供梦境设计家与梦境剪接师作为素材。根据第七封印内部某份类似“造梦者自白”一类之舆情数据,该受访造梦者如此形容他短暂的职业生涯:

  ……生不如死。我看尽了手边能搜集到的各种a片、色情漫画、春宫图和裸体写真。我必须夜以继日地看它们、熟习它们。各种国籍、各色人种;各种癖好姿势、各类角色扮演与变装示范。我必须忍受所有我觉得恶心反胃的性爱方式(如屎尿之排泄与食入、过于血腥残忍之性虐待手法等等)。在毫无间断的色情刺激之下,我每晚必须忍耐着自渎的欲望强迫自己尽快入眠。为了使自己性勃发之能量全然转化为梦境内容,为了让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必须尽可能接受巨量之性刺激,而后,即便仅是自渎之举皆不被允许,遑论真实性爱行为。我没有在本业外抒压或发泄的可能,我唯一抒压发泄的出口就是我的职业……

  第14章

  2213年2月28日。夜间9时23分。d城近郊。第七封印总部。

  黑色电影风格的狭长审讯室。透过整座墙面大小的淡绿色单面玻璃,k监看着gdel,并以密合于壁面的传声器与他谈话。自长达10小时的昏睡中醒来后,gdel的神情看来疲惫不堪。然而出乎意料,审讯一开始,尚未用刑,他随即供出了部分颇具价值的情报,并未强力抗拒。

  情报多数与先前生化人阵营的伪装方式,以及自体演化的进展有关。那大约已足以让国家情报总署研究中心与技术标准局里的研究员们忙上好一阵子了。k对审讯进度感到满意,同时也评估短期内不致再有太大进展,便决定暂时收工。[1]然而当k起身正欲离开之时,却听见gdel突兀地提问:

  “为什么你不问理由?”

  k停下脚步,望向gdel。他睁开左眼,炯炯有神;尽管右眼仍因眼角与眉轮骨之挫伤而艰难地半睁半闭着。那脸膛上,如版画正反墨色般之亮度差异,竟予人其左右半脸间彼此切裂,全无关联之错觉。

  “什么理由?”k反问。

  “在你们说来,叛变的理由。”gdel回应,“就我而言,离开的理由。”他稍停,“我自己的理由。”

  于漫长间谍生涯中,k众多审讯经验里,此类情形至为罕见。k当然熟悉那告解之预示或前奏——这些被逮住的生化人,或意外叛逃而终究失败被捕的我方情报人员,于某一无法预知之疲惫时刻,基于可能连自己亦无从确知的理由,选中了k,作为他们的倾听者,他们向这一切荒谬处境或自身生命忏悔的对象。然而k同时亦自知,在过往,当他遇见类似情形时,他的响应往往也仅是另一次审问技术的精准实践——因为他很清楚,那些情绪性的告解不见得在情报上具有意义。他所做的,往往是虚情假意地表示理解,而后试着在整段冗长的审讯过程中,多问出一些具体的,有价值的细节。当然,这些心计可能被识破,但k并不害怕;因为即使让被审讯者识破k的虚情假意;那么此种“实质的冰冷”带给被审讯者的信息依旧是:不要抗拒,不要耍花招,我们不吃这一套,乖乖把你知道的全都说出来……

  那也具有威吓效果。那必然也对讯问情报有所帮助。k清楚知道,那正是国家机器所意图展示的,某种坚硬,冰凉,带有金属之锋芒的无情性格。

  然而直至多年后,此刻,置身于此一仿佛行将毁灭之城市,置身于这仿佛全然无视于外界纷乱,虚幻一如梦境的高楼旅店之中;k才真正确知,自己过往如此行为的原因,其实是因为恐惧。

  因为逃避。

  他恐惧被告解。他害怕听到那些除了实质利益(无非是金钱,更稳定、更优渥,免于惊惧之生活一类)之外的理由。他害怕那些可能与自己的“意志身份”相抵触之“其他意志”。他恐惧被迫重返自己莫名被遗弃的,意识浮现的那一刻——他的梦,他的心悸,他的额角,寄生物般翻腾搐跳之紫色异变体;他不存在的童年。他始终明白,那些关于背叛的故事就像是一组又一组经过基因工程精密设计,侵入体内,进而导致中枢神经幻变的微型类神经生物包裹。他知道,那虽则仅是一场热病般的暂时性感染,却也有可能在往后漫长时日里,带给他已然疲劳衰败的中枢神经无数难以逆料的后遗症……